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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磐石

    许微言仰脸去看他。

    夏天的天气真是诡异,刚才还是万里晴空转眼就风云突变,噼里啪啦下了十几分钟大冰雹,然后又成了晴空如洗。日头暴晒依旧,唯独地面上还留着水渍,夹杂着已经几乎都要化掉的冰雹颗粒,染湿了地面。不知道从哪家店里飘出歌声,简单而干净的女声,仿佛呓语般地歌唱:“明明还映在我眼中,怎么转眼旧了……”

    邵一墨逆着光,光线正好被他挡住,只在耳边散出晕亮的金线,晃的她睁不开眼。刺眼的晕眩中,许微言突然有些迷惘的想,明明刚才还是一阵大雨倾城,怎么突然就仿佛是蒸发了一般,恢复了原样呢?那刚才砸的人生疼的冰雹、他宽厚温热的掌心、保护姿态的拥抱,到底只是自己的幻想,还是真的存在过呢?

    甚至……曾经听到过林婉怡的话,看到过耿嘉城被带走的场景,是不是就只是自己的一个幻想,只存活在自己的脑海之中。

    明明一切都很好,明明都还存在回忆之中,怎么转眼就变了。

    “许微言?”邵一墨略微含了疑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走神,“你在想什么?”

    她顿时回过神来:“啊没有,没想什么。雨停了,走吧。”

    邵一墨有些诧异,可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率先朝外走出去。许微言盯着他的背影,挺拔又清瘦,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十年前的耿嘉城。彼时的耿嘉城也是这般的瘦削,走路的时候肩头平整,目光直抵人心。

    她蹙着眉揉了揉额角,抬脚跟了上去,边走边问:“你找我有事儿么?”

    “没事儿。”邵一墨转头看了看她,仿佛在考虑如何措辞,“听说中天出了点小动静,所以……”

    许微言嗤笑一声打断了他:“安慰我?”

    他没有吭声。

    许微言仰脸看着邵一墨,目光坚定,脸上一反平日的嬉皮笑脸,是罕见的专注:“我相信他。空穴来风这样的事情多了去了,我就不信他没错,还会硬给他扣个帽子。不过话说回来,邵一墨,腾越的某些手段真的让人觉得不齿,你别怨我说话太直。”

    他原本清亮的眼眸慢慢变得沉黯,长而黑的睫毛也垂了下去,顿了顿才深深吸了口气,答非所问地说:“那不适合我。她是她,我是我。”

    许微言轻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啦好啦,跟你妈妈怄什么气,你都幸福到天上去了还不知足。看看我,啊,看看我你就知道什么叫做无家可归了,知足吧你。自从我父母都去世之后,我就只能寄存在耿嘉城家过日子了。”

    他淡淡笑了笑,心底蓦然间变得柔软起来,仿佛是柔肠百结的感慨和唏嘘,于是侧着脸看了看她,说:“你从多大开始和耿嘉城住在一起?”

    “十五吧。”许微言说,“怎么?”

    他揉了揉鼻尖,说:“没事儿,我在想,要是我也是那个时候遇见你……”

    说了一半,他停了下来,不再吭声。

    好像又转到了敏感话题处,许微言有些郁闷的想。她偷偷觑了眼邵一墨,眼珠一转,反而故意撞了上去:“那时候我和现在不一样,你要是见了的话,肯定会嫌烦。”

    “嗯?”邵一墨的嘴角微微勾了起来,“是吗?”

    她扳着手指一条一条数给他听:“闷头不说话,动不动就爱哭,成绩不好还不爱学习,总是逃课,最重要的是还是个身体不好的死胖子。”

    他轻轻笑了起来。

    “笑什么?没见过咸鱼翻身吗?”许微言义正言辞地鄙视他,“真是没心没肺。”

    邵一墨不说话,嘴角只是勾着一个淡淡的弧度,眼角眯出了一丁点儿细小的皱纹。如果是那个时候遇到她,两个沉默的人是会互相嫌弃还是互相吸引,谁都不知道。

    可毕竟还是晚了——仿佛有羽毛轻轻拂过了他的心头,有些痒,可更多的是难言的苦涩和酸痛。他生平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女孩子,莽撞而大大咧咧,好像丝毫没有作为女孩子的矜持和骄傲,也不懂得维护她自己的形象,可偏偏却又不是从小到大都是骄纵出来的蛮横和不讲理。

    她笑容下掩藏的,并不仅仅只是快乐,更多的是经过磨练后透出的坚强,以及对耿嘉城无可替代的信任。

    是的,信任。如果说邵一墨从开始就透露给她关于他所掌握的中天的暗涌是为了让她有所准备,倒不如说他是想提前看到她的反应。看到她是慌乱还是怀疑,还是会像父亲曾经说过的那样——大难临头各自飞。

    可他现在突然觉得,自己这样做简直就是多此一举。对于许微言这样撞到南墙都不肯回头的人来说,捕风捉影的信息完全无法撼动她坚硬的心念。他突然想起来很久很久以前老师曾让背过的一句古文:君当做磐石,妾当做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许微言就是那韧如丝的蒲苇,可他却不是她的那块磐石。

    两人沉默着往前走,许微言突然说:“哎,你找我真没别的事儿?”

    他摇了摇头,脸上有些不自然的潮红,目光也不肯和她相接。

    “那身上带没带扑克,近来有什么新花样,变一个看看。我还说要跟你学学呢,结果一直也没学成。” 许微言嗤地一笑,“主要是王小乐交了个男朋友,我这颗想当红娘的心也就此被扼杀了。”

    “王小乐?”

    她想到王小乐那个傻瓜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摆着手说:“没事儿没事儿,这种机密事件你不用知道。”

    邵一墨撇了撇嘴哼了一声,伸手从裤兜里拿纸牌。

    谁知道纸牌已经被打湿了,虽然没有彻底浸透,可还是潮了许多。邵一墨有些为难的看着手中已经变软的纸牌,冲着上头吹了吹气,慢慢把它们一张张分开来,托在手中晒。他正晒着,手机突然响了。

    他示意许微言帮自己掏一掏手机。

    许微言从他口袋里取出手机,是夏普的大翻盖。她又帮他翻开翻盖,扫眼看到是一串陌生号码,并没有显示名字,于是按了接听键,把手机递到了他的耳畔。

    他只是“喂”了一声就不再说话,脸色越来越难看,然后突然把手中的纸牌一合,腾出一只手来接过电话,“砰”地一声关了手机盖。

    许微言有些诧异,可也不好过问,于是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的脸色,指了指他手中的纸牌:“要是潮了,不如再买一副吧。”

    邵一墨还没说话,一个尖锐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哟……瞧这是谁呢!这不是我们耿董事长家藏着的那位嘛,怎么,眼见现在耿董要栽了,又来贴腾越家的人,还真是情分如流水啊。邵一墨,我不过是请你喝杯咖啡而已,你怎么就挂了电话呢?”

    含酸带剑的,正是丁倩。

    丁倩手里拎着几个大的服装袋子,明显是正从商场里出来。许微言见了眉头一皱:“你请假出来逛街?”

    “切。”丁倩白了她一眼,“我辞职了。”

    邵一墨幽深的眼睛注视着丁倩,眉头微蹙:“我没空。”

    “没空?”丁倩的嘴角斜斜地挑起来,目光从许微言身上打了个滚儿,重新停在邵一墨身上,“是没时间呢,还是忙着陪别人呢。”

    说完,她又转头朝许微言幽幽地说:“你既然跟了耿董,又何必还这么缠着邵一墨。许微言,你不觉得你太过分了些么?”

    她的态度前后转变太快,让许微言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她扶着额头,偷偷瞟了眼邵一墨,突然转眼一笑,朝丁倩笑的甜蜜蜜:“那你不觉得你管的太宽了些么?我跟邵一墨你情我愿的,你一个外人插什么话。”

    说着,她还故意朝邵一墨的方向偎了偎,手攀上了他的胳膊,勾了起来。

    丁倩脸色突地凌厉起来,可是很快就缓了下去,皮笑肉不笑地朝许微言说:“我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替同学说句话而已——好歹我跟邵一墨也是一个高中毕业的,总不能看着他上当受骗。”

    “哟,那一墨得谢谢你关心啊。”许微言脸朝着丁倩,眼睛却瞟向了邵一墨,“不过我替他谢谢你了,这些事儿啊外人掺和没用的。还是……丁小姐有什么……其他想说的?”

    说完,她又朝丁倩一笑。

    丁倩暗暗咬了牙,目光盯紧了邵一墨,一字一句地说:“我也就说一次。许微言一早就跟耿嘉城同居了,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说完,她转头就走。

    倒是许微言和邵一墨相对无言。许微言看了眼邵一墨,耸了耸肩,说的很无辜:“三人成虎果然不是盖的,活生生的信口雌黄啊。”

    邵一墨也歪了歪肩,不置可否。

    “哎我跟没跟你说过,我虽然现在是耿嘉城名义上的女朋友,可我住在他家可是N久以前的事儿了……”许微言说着,自己都觉得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你不许想歪啊。”

    他目光清澈,反问:“想歪什么?”

    许微言默。

    可她也就沉默了不到一分钟,又说:“真奇怪,每次见丁倩都要唇枪舌战,她故意跟我抬杠也罢了,我居然也乐意跟她杠上。刚才不好意思啊,揩你油了。”

    邵一墨哑然失笑:“不客气,尽管揩。”

    “得了吧你!”许微言大叫,“顺杆子往上爬,你想的美!”

    说话间就到了街口的出租车乘降点,于是许微言跟邵一墨道了别,钻进车子里走远了。倒是邵一墨站在原地,看着车尾,目不转睛,漫无涯际。

    为什么要约她出来?其实他也不知道。早上从母亲的电话中听到些许信息之后,他就开始坐立不安,满脑子都是许微言——怕她着急难过,怕她惊慌失措,怕她无人可依靠。实际上他早就应该想到,像她这样的女孩子,面对挫折和困难的时候只会越挫越勇,只会迎头而上。

    可是这般初次心动的感情和激慨,却也并非能够用理智来全然的克制。所有的提心吊胆和惴惴不安,其实不过也就是因为那个看似永远都活力无限的身影,不过是为了不知从何时开始就悄然滋生的爱。

    他脸上淡淡的笑容渐渐有些模糊,心底却也免不了胡思乱想:也许真的是,得到一些东西,就会失去另外一些东西。比如许微言,失去了父母亲人,却得到了耿嘉城全心全意的爱和关怀,得到了一份坚定不移的心志和倔强;再反观自己,从小被那么多人关怀呵护,这么多年都是他们的骄傲,所以就要在这初次的懵懂上遭遇到失败和挫折,在尚未明白爱情的甜蜜之时就先品味了其中的苦涩?

    也许是,也许不是。

    .

    许微言到家的时候还早。张阿姨正蹲在院子的荫凉处拨弄那几盆花,见许微言回来了,扭头问她:“中午吃饭了吗?”

    她开着门,边换鞋边回答:“吃过了。阿姨,嘉城回来了吗?”

    “还没呢!”张阿姨说,“小言,有几盆花都枯了,估计是救不活了,要不明天我过来的时候买两盆新的?”

    “您看着办吧!”许微言回头说,“我先上楼去洗个澡啊,热死我了。”

    洗完澡出来,许微言边拿毛巾揉头发边去把空调的温度再调低一些,转眼就看到了那个还没来得及拆的快递袋子。她把毛静搭在脖子边儿上,找了把剪刀来慢慢吞吞地拆。

    袋子里居然还是一个袋子,白色的塑料袋,看起来又薄又脆的样子,可是揪起来却是极其顽强。她只好又用剪刀去绞,谁知道头发上的水滴到了塑料上,手一打滑,力没使对,剪刀一歪,正好戳在了手指上,殷红的血汩汩的流了出来。

    俗话说十指连心,何况是在手指上割了又深又长的口子,还在最后端狠狠地戳了一下,捅的更深,疼的她眼泪都快要涌出来了。血滴在亮白的塑料袋上,很快就顺着袋子滑了下去,滴在了地毯上。许微言的整个左手、手中的塑料袋上铺了许多的血,看起来异常的妖艳。她龇牙咧嘴地倒抽着冷气,扔下袋子,边叫张阿姨边跑下楼去包扎。

    张阿姨闻声进了门,一见她的手就“哎呀”一声,连忙带她去冲洗伤口,然后又去找药箱子,剪了纱布和云南白药给她止血包扎。许微言疼的直喘气,张阿姨却喋喋不休的唠叨:“你瞧瞧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注意!瞧这伤口,又深又长的,要不阿姨带你去打一针?”

    “打什么针?”许微言咧着嘴问。

    “破伤风啊!”张阿姨说,“伤口这么深,不打破伤风针怎么行。”

    “哎呀没事儿没事儿,那个剪子是干净的,没生锈。哎哟,疼!”许微言疼的直哀嚎,“都怪那个破包裹,谁寄给我呀这是,专门来怄我的吧。唉哟瞧我这手,啊……松点儿松点儿,太紧了疼!”

    “不知道谁寄给你的你就敢往家拿啊?”张阿姨手上略微松了松,依旧絮絮叨叨,“现在外头那么乱,你也得注意注意。”

    许微言嗤笑:“阿姨,咱这是容埠,不是新疆。您想什么呢您!”

    张阿姨正色,系好了最后的结:“小心点儿总是好的,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长心眼儿。”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许微言站了起来,边上楼边说,“您呢就是操心太多。我先上去了啊,我上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好东西,害我又流血又牺牲的……嘶,还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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